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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可是师兄……”
“出去。”
“是。”
厚重的木门被关闭,几丝天光从窗子外洒进来,宁辉却只觉得浑身冰冷。
身边一个弟子有些担忧的看着他,忍不住道:“师兄……”
“我无事。”
宁辉拿下面具,放到面前仔细观看,灵修的生活枯燥无味,每日早课晚课不断,白日里不是打坐修行便是帮忙处理报上来的凡人诸事,庙里教导一切皆是外物,只有心灵永恒,他从未仔细观察过自己,也从未仔细观察过这面具,更未思考过,为何碧水庙的弟子,从入门到入土,一生都不允许摘下面具。
身边的师弟惊愕的看着他拿下面具,急道:“师兄,不可……”
话未说完,他自己就已经反应了过来,碧水庙的规矩早已随着一遍遍的早课晚课刻入肌髓,即使心里已经背弃了碧水庙的信仰,有些东西也已经根深蒂固,关于面具的忌讳也是如此。
“不可什么?”
宁辉以通讯器传音,声音里带着讽刺:“今日才仔细看清这面具是何模样,竟与庙中神像一模一样。
这是碧水的脸啊!”
弟子们闻言俱都沉默了,片刻后,每个人都忍不住拿下了那沉重的碧玉面具细细端详——方头阔脸,面目慈悲,赫然与碧水本人的五官一模一样。
这面具平日里浮着一层灵光,轮廓只能看个七七八八,对请灵之术有增益作用,是碧水庙弟子必备的物件,他们早已经习惯了它的存在,仿佛他们天生就应该带着面具一样,却从未想过这面具所代表的含义。
神修的修行需要信仰,凡人供奉碧水神尊,为的是得到庇护,碧水庙的弟子从会走路开始,就要满澜沧界处理凡人事,或散灵或驱邪,或主持婚丧嫁娶,或指点稼穑农时,干旱时驱云降雨,水涝时挪水搬山,做这些事情的是每一个碧水庙的弟子,而得到真诚感激的,则是碧水神尊本人。
若有些地方有持续超过三年的风调雨顺,过不了多久,鬼祸旱灾水患瘟疫便齐齐出现,宁辉以往只觉得凡人太苦,天地灾祸太多,如今再看,却悚然意识到了真相。
那哪里是天灾呢,那分明是人祸!
道修从来只信仰自己,生活富足的人的信仰也总易动摇,若不总有悲苦降临,碧水神尊如何宣扬他的大慈大悲,又如何擭取诸多信仰?
便是他庙里灵祝,也不过是一茬又一茬的工具,灵修与道修为何向来不同?即便强大如大祝,依旧只有如常人般的寿命,论实力,大祝不在王境等人之下,但王境诸人已经两百多岁,若进阶元婴,则有更长的寿命可活,大祝不过古稀之龄,却已垂垂老矣。
那条蛇曾说碧水以前也不过是澜沧水神坐下巫祝,说他如今实力倒退,只有元婴期,为何澜沧水神的巫祝能强大到碧水那种程度,能活碧水那么长的寿命?
目中讽色更浓,宁辉凝出一面水镜,仔细端详着镜中人。
那几乎是一张宁辉陌生到极点的脸,白发白肤,瞳色浅淡,眉心一道水波般的印痕,代表着碧水刻下的信仰印记。
这印痕面具上也是有的,甚至从本质上来讲,面具之所以能起到增益作用,也不过是因为印痕的存在,而面具上的印痕,甚至只是来自于他们自己面上印痕的灵光日夜不停的映照。
戴面具本就是多此一举,为的是磨灭他们的真我,让他们不能以个人的存在而存在,刻意把他们打磨成碧水神尊投射的一个个影子。
可笑碧水这般贪婪吝啬阴险,他们就像被蒙了心,直到今天才看明白,恍若大梦初醒。
安养堂陷入了一片沉郁的寂静,气氛窒闷到让人喘不过气,众人只觉得自己走入了一个令人绝望的死胡同,前进无路,后退也无门。
知道真相后,他们本该甩脱一切阴谋,甩脱碧水留下的阴影,但碧水庙打在他们身上的印记太过深刻了,深刻到他们的灵魂都要被残酷的真相撕裂,甚至想要闭目遗忘知道的一切,却也痛苦的明白他们连遗忘的资格都已经失去。
“唉。”
一声若有若无的浅浅叹息声突然响起,宛如炸雷般劈过众人脑海,他们下意识把面具戴上,目光看向门口的方向,过了片刻后,才反应过来这声音是识海里的通讯器传出来的。
唯一没有戴上面具的宁辉目中带着点古怪的遗憾之色,神识在养身堂内外扫过,目光重新放到面前的水镜上。
叹息声细听带着温和的慈悲,不像碧水一贯表演出来的深刻,像是惋惜一朵枯萎的花,一只折翼的鸟,温和浅淡,但的确又带着让人暖心的味道。
宁辉面前的水镜之中,他眉心的印痕突然开始释放出光芒,一片碧色灵光闪烁后,印痕像是褪色了一样,不仔细端详几乎看不到。
随后,一股看似温柔的力量凭空出现,注入眉心印痕,轻而易举的覆盖掉碧水留下的规则印记,带着清澈的水之气息,令众人的心神都为之一清。
看到宁辉眉心的变化,众弟子纷纷拿掉面具,开始端详起自己来。
一般情况下,灵修若信仰崩塌,灵核会瞬间破碎,本人则失去一切力量,非死即伤。
知道了碧水神尊的真面目后,他们的信仰已经岌岌可危,灵核上裂纹丛生,若非一股同源的规则力量加身,恐怕早就在回到碧水庙的时候就让大祝瞧出了端倪。
那股力量来源于什么人,他们当然能猜得到,但作为曾经信仰过篡权者的他们来说,即便是最奢侈的妄想里,也没想过这位神灵竟然会在意他们的生死,愿意出手相救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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