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自然了,这样说的人,大概是从来没有一天听人絮叨个小时以上的,尤其这并非是双向的交流,而是单向的聆听,对于自己并非完全赞成的观点,还要含笑点头,以种种技巧建立起信任感,促使其吐露心中最深的念头。
同时,还要在颠倒错乱的口语中,把对方自相矛盾的想法、证据等,整理成我简洁文案。
反正民情组的人都认为,尽管文案组也有‘烦恶心慌,不能专心’等普遍的工伤,但还是愿意去文案组,和人聊天聊多了,有时甚至会有了无生趣,感觉活着没有意义,世界令人憎恶的感觉呢!
今日和葛爱娣的交流,也是一样,她不能在工作时给出任何建议,只能示意葛爱娣,等她下班后两人去茶馆再细谈,反而是对葛谢恩以及她的同学,张桂华要把名字给一一登记下来——好在葛爱娣给得很爽快,很多人在登记名字这一栏时,都会犹豫起来,好像直到这一刻,对友情、亲情的‘背叛’,才算是真正落到实处。
他们意识到了自己的告密行为,或许会对被告密者的一生都产生影响,也因此难免迟疑。
但葛爱娣是有多年工作经验的老吏目了,她既然来了,就知道什么是必然要给的,便不会做任何无谓的挣扎,这也让张桂华几乎要心生感激了——这让她的工作变得容易了许多,对一个积年老吏来说,没有比这个更重要的了!
葛谢恩以后还能考吏目吗?升学上会否遭到什么针对?还有她那些活跃于抨击一线的同学,会不会有特殊待遇?这是张桂华也不能解答的问题了,作为一个办事员,她只能尽忠职守,记下谈话核心,让葛爱娣签字按手印,成为两边的佐证。
随后,在葛爱娣告辞之后,赶紧伏案把总结写一写。
至于其中反映的问题,张桂华根本没有看法,她早就感到麻木了——基本上,从她投入这一行到现在,五年多的时间,她每天总结的信息,不是吏目的贪腐违法,就是吏目乃至亲眷对某一政策,某一行业现状的不满,各式各样千奇百怪的理由都有,光从这些信息来看,买活军简直是处处民怨沸腾,好像距离倒台也就只有几步之遥了。
临城县等老地的农户,不满于舆论导向对农户的歧视和忽略?太正常了!
羊城港还有百姓不满六姐定都于此,对旧城区大拆大改,破坏了城市风水的呢!
别看这批人或许是借助定都的东风,赚了个盘满钵满,放下碗来骂娘的不要太多。
同样的,认为舆论导向忽略和歧视自己的,又何止是农户?书生、商户、甚至是地位得到极大提升的匠人,社会的百行百业,都有对衙门的怨言。
唯独没有的大概就是兵士了,但这也只是因为兵士的不满不通过情报局传达,在军中只有一套体系而已。
张桂华经常在暗中质疑自己调入情报局的选择,当时想方设法调进来,主要是因为感觉这里是个闲职,她身子不好,不能到处奔走,情报局的文案组、民情组都很适合她,五年时间做下来,身子倒是养得好些了,但精神上感觉受了重创,在这里她是把一切人心的阴暗面都几乎见证够了!
九成以上通过民情组收集的信息,都满是人心的恶意。
忘恩负义、贪得无厌、恨人有笑人无……似乎是人类永远也无法避免的天性,即便是在吏目之中,依旧如此。
张桂华几乎从未见过怀抱光明而理想跑到她们这里来谈话的人,哪怕是来举报婚外情致情人怀孕的吏目,有多少是要维护同休产假制度,出于对六姐的忠心,又有多少是为了给自己搬走一块绊脚石,也禁不起琢磨。
好些时候稍微一谈深了,线索都是明摆着的:早就留心到端倪了,但就是憋着,‘养着’,因为单单是婚外情,后果可大可小,未必就能把此人扳倒,等脓疮够大了,再来戳破,如此才能让自己的利益最大化。
甚至,说不准还有些人推波助澜、穿针引线,行事和那些仙人跳拆白党,在本质上没有什么分别呢。
人之初,性本善吗?怕是性本恶还差不多吧……就算政治课都是高分,可呈现出的人性,好像也没有因为靠近了道统而有任何改变。
张桂华都习惯了,这些被六姐赐予了一切的人,对自己得到的习以为常,调转过头义愤填膺地叱骂六姐,也完全就是常态。
葛爱娣和葛谢恩之间的矛盾,其实更不是个例,如果只看她这里接触到的抱怨,甚至会有一种感觉,那就是除了真正从生死关头被六姐拔起来的那批人之外,其余人根本不值得信任,年轻一辈,不论男女,对六姐都没有忠心和崇敬可言,只有各式各样的不满,六姐的威望,早就只是一个假象了。
百姓对她的服从,更多的还是建立在对武力的畏惧之上,而不再是对她本人的深深敬慕了。
当然,这里或许存在着一定的谬误,毕竟,民情组收集的是不满而不是赞誉,同样也要看到,民间依旧广泛存在对六姐的偶像崇拜,这种崇拜也是异样狂热的。
没有人比民情组的人,更清楚知识教在民间传播的速度,以及教义和教众之间的错位:
教义宣扬的是对量子黑洞、无量知识的崇拜。
可教众哪管你那么多,尤其是买地直接治理区,百姓加入知识教一大部分原因,就是因为此教以六姐本体为最尊位,为在世神使,可以直接崇拜本人,不需要通过共享尊位的那些化身来传达信仰——也就是说,百姓连原本信奉的宗教中,那些副神和神话体系都懒得搭理了,就只想着拜六姐,认为只要直接拜六姐就完全足够了!
一面是怎么做都错,胡搅蛮缠的不满,一面是怎么做都对、无可救药的盲信,两种极端在民间并行不悖,各自都发展得很好,只是前者较为隐蔽,表达的很婉转,彼此间也很零散,难以联络组织,也没有表达诉求的强烈意愿,不是情报局的人,很难意识得到。
但后者就不一样了,后者天然就具有强烈的表达和传播倾向,虽然同样违背了衙门的倡导,但他们半点不心虚,反而光荣又自豪,在民间各地所形成的潜流,已经到达了让情报局也难以忽视的地步,张桂华也偶然能在吏目的闲谈中,听他们提到对于这股潜流的担心——当然,这担心是极为微小的,不过是只言片语而已,因为这种事并不需要谁来负责,绝对超不过他们对自己利益前景的在意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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