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这些商队连死都不怕,难道还怕和买活军做生意么?
他们还在许县的时候,就千方百计地打探买活军的底细,买活军一入城,一个个全剃了头,拿银换了筹来买货,在都正往码头运货——这条路再难走也就十几里,再拐个弯就有码头了,那是衢江支流,从衢江去江西道和浙江道都很方便,走船实在是比走陆路要快得多。
盐贩们和他们不走一条路,因为买活军要掌握的是三省交界处的村镇城寨,他们的势力范围也没扩展到船运那么远,多数还是走陆路。
他们慢慢地走了一天,到了向晚时分,多人都拐到码头那条路去了,而他们继续顺着官道往前走,没走多久就觉得路比前要坚硬好走,没那么泥泞了,牲畜的粪便臭味也少了很多。
按刘的说,这是因为商队都走水路,这条陆路走的人并不多的缘故。
“今日人多,耽搁了脚步,家要快些了,从这里往前二里,有个驿站,我们……”
刘看了陆红一眼,犹豫一下还是说,“我们惯例都是在驿站后头一处空地打尖的,小陆你看——”
陆红道,“不用特意照顾我。”
她对外头的一切都很好奇,又问刘,既不愿和官面的人照面,为何还要在驿站附近打尖,是否是出于安全的考虑。
刘便仔细地解释给她听:要歇宿在驿站附近是很自的,因为那里多有方便清洁的饮水,而且后头的空地有很多商队歇宿,地都被火烧硬了,潮气较少,歇宿在头不容易生病,蚊虫也要少一些。
出门路蚊虫也是很的问题,在虽还是二月里,但苍蝇已经有了,等到三月初,蚊、蜈蚣、蝎……惊蛰后百虫滋生,驿站周围也种了很多艾草,可取用了焚烧来驱虫。
“其实一般的商队,领队也有掏钱去驿站里住的,对驿丞多少也是补益,虽说住不得正房,但哪怕是在堂歇宿,也能有一处遮风挡雨的屋檐,那驿站后头还有马厩,驴牵去更安全,挨着马厩是一排长廊,虽照旧是泥地,但至少可挡雨,比住驿站外也要更方便些。”
刘说,“但其余的商队可去,我们贩私盐的便要有些眼色,稍后咱们去时看看,若是驿站里没有什么外地来的人,便住进去也无妨,若是已有官吏入住,还是要识趣些,别仗着有钱便碍着了官人的眼,招惹出是非来。”
虽说众人身份已洗白,但盐队出门在外还是低调些为好,刘又说他推测驿站是有客人住的,因为“这里河便是江西省的地界了,许县出事也有十余日,消息往江西省去,那里和我们接壤的丰饶县难免要派人来探听消息,但也不敢十分往里走,应当就是住在这许丰驿里。”
这都是长年累月在外走的江湖才有的洞见,陆红也觉得收益良多,浮出受教后的感激色来,刘看了越发喜欢,正要再说些江湖的讲究,便听到队伍前头传来三长一短的哨声,众人听了都是面色一变,走在队前的小耳朵喝停了驴队,众人在暮色中等了一会,便见到派到队前探路的汉解胡——这外号在十分名不副实,因为他已被迫剃了——气喘吁吁地来向刘禀告,“,出事了,许丰驿门半开,但闻不到马味,倒是有草料沤烂的味道,驿丞不知去哪——只怕是遭了强人!”
陆红在一旁听着又学到了一招——原来探不用走近,闻也能闻出不对。
许丰驿是归许县管的,所许字在前,若是驿丞有病有事,也要往许县报信,请人去接应了再走,便是有急病也应如此,而如果是弃官而走,连马也一带走,那就该要带走干草,这时节马在路边无草吃,压根就走不了多远,刘低声道,“这曹驿丞平时一向是琐细的,他若要带马走,怎么舍得在槽里加许多草?无马,草却在食槽里沤烂了,一定是出事了!”
众人都是走了江湖的,彼此默契深厚,听闻此语,各自去驴解了兵器,陆红也掏出一柄乌黑油亮的火铳,双擎在身侧,令众人不由更为刮目相看——这帮私盐贩在许县也算是有钱人了,但也还从未接触火铳。
因为她有火铳的关系,刘便不请陆红留下照看驴了,而是示意小耳朵留下,让陆红跟在自己身后,众人分先后散开,在暮色中缓缓接近那矮小的驿站,北风呜呜吹,门扉被吹得在风中摇曳,不断拍打土墙,解胡侧耳聆听,低声道,“门后无人……”
他抽了抽鼻,“但有尸臭味。”
这里的风向把屋里的味道吹了出来。
众人的脸色更加难看,解胡闪身入内,随后又吹了两声短哨,刘留下两个兄弟在门外望风,其余人一拥而入,只见屋内桌椅凌乱、血污横飞、蚊蝇乱舞,屋角横倒着一具死尸,看装束正是驿丞,但已肿发臭,至少死了有三日了。
这驿站并不,众人绕开血迹,仔细搜查,连地窖都打开看了,并无人躲藏在内,这才回到屋中,刘面色十分难看,对陆红道,“应该是外地流窜来的盗匪,乘着城中纷乱,下山杀人夺财,连米袋都取走了。
我刚去看了后院,干草垛乱成一片,但似乎没少太多,只怕他们弄走马是要杀了吃肉!”
此时众人已将驿丞尸拖出屋,暂且放到了驿站后方的林里,要说掘土安葬也只能等二天了,盐队带的火把不多,禁不耗用,而且众人走了一夜也累了,冬日地硬,也不可能摸黑挖坑。
出门就遇到凶案,家的心情都不太好,刘道,“今夜轮班守夜,恐怕这些强人在县里有耳目,乘夜再来,家都警觉些。”
众人都是默默头不语,因为害怕强人再来的缘故,也不敢生火做饭,在后院井里吊了冷水来,灌满水囊,又略微洗涤脸,就着冰冷的井水啃了些干粮,各自抱着武器歇息去了,陆红轮守下半夜,她天生就能控制自己的睡眠,虽无人来拍她,到了下半夜却自醒来,正好换班。
和小耳朵一坐到还有尸臭的堂门后,刚坐下就听到远处传来异响,仿佛是野兽在咕噜嘶叫,又有咬嚼声,小耳朵低声道,“是狼来了,在吃曹驿丞!
已吃了许久!”
此时夜已极深,云多星少,几乎看不见人脸,合着那咬嚼声,恍惚不似人间,若抛开私下的那些玩笑,小耳朵在外人面前一向是个极腼腆的青年,仿佛还带了些天真,此时却对狼吃腐尸的景象司空见惯一般,话里甚至还有几分高兴,“陆姐,我们可放心些了,若是贼人来了,狼会先被吓跑的。”
陆红了头,“好,那你要不要再休息一会。”
小耳朵的确年纪还小,十分渴睡,再说守夜也不能多说话,含糊应了一声,便垂下头去,不久传来轻轻的鼾声,陆红听到风声渐弱,便将门微微推开一扇,往外看去,对着那黑漆漆的山峦轻轻头。
——这便是‘外头’的样。
这便是离开了买活军后,这无比广袤却又无比残酷,无比饥寒的天下,此刻的样。
没有出来前,陆红也很难想象,原来‘外头’是这般的样,但此刻她来了。
她来代替六姐,亲眼见证、亲自浸入,亲自嗅闻着,‘外头’这冰冷的尸臭。
但六姐来了。
陆红相信,天下不会永远都这个样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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